每年的六月，里下河平原的黄梅雨季来临。至少有半个月，城乡街衢、屋舍林野都笼罩在一片灰白的雨幕里。
最是细雨绵长，是方文山歌词里写的“ 天青色等烟雨”，确实是烟一样的雨——天色忽明忽灭，天上云卷云舒，不知道哪一刻哪阵风就裹挟来了暗灰的低垂的雨云，悄无声息地飘落，濡湿，如宣纸上走笔，一点点晕染、模糊了所有建筑的线条。
    也有雨滴石阶、风疾掠竹的骤雨时刻。说来就来，雨声隆隆，每个音都好似檐角滴下的露水，落在底下的水潭里，咚，咚，有拨子扫过琴弦的力量。
    乡野有了雨水，一切都开始疯狂生长。草长瓦楞，苔藓上墙，林木蓊郁得起了浓浓的翠岚。哪怕是田畈间同一条藤蔓一样的土路，每天走过，都能发现不同的花朵、昆虫和动物。水气丰沛，池草深处，常常一两声蛙鼓暗喧，就惹来一片唱和，雨水越多，闹意越盛。
    合欢、茉莉、石榴、绣球、木槿、夹竹桃、垂丝海棠，夏花怒放，暗香浮动。白色的栀子，在雨中开得欢畅，大叶栀子花大叶大，是珠圆玉润的美人，水栀子、雀舌栀子开出的花皆是小小的一枚，玲珑可爱，身形虽不同，无一例外的香气清远。古诗中写栀子花，说“芭蕉叶大栀子肥”，总感觉当以雨季为背景——浓绿阔大的芭蕉叶可听雨，低矮素白的栀子花可闻香，两全其美。
    “黄梅时节家家雨”，“闲敲棋子落灯花”，是梅雨季节里寻常百姓人家生活的真实写照。终日雨水缠绵，数日没有去意，在乡下，地里的活只能暂时搁置了，男人们悠闲地吃酒、斗牌，心安理得地懒怠度日。女人是愁虫，好多小烦恼，譬如这雨下得久了，到处湿腻，一家老小的衣裳，盆子堆得冒了尖，时间一长沤出了味道，洗了又干不了，湿答答挂满一竿子；还有河水见涨，孩童好玩，性子又顽劣，一眨眼就没了影子，两只眼睛看都看不住；连着几天雨，摘回来的毛豆荚子都是水兮兮……
    老人们最淡定，不用翻黄历、掰指头，仔细计算这几日梅雨的来去，夜里偶被潺潺的雨声扰醒，也只枕上听听，翻身继续睡去。因为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要走，并不焦虑与烦恼，第二日醒来，无论天气如何，依旧挎个竹篮挑菜买豆腐。晴雨，只在心里。
    心与脚步一起慢下来，没事的时候，坐在廊檐下，发一会儿呆，看半天的雨，辰光一宕而过，竟然有些许寒意，恍惚觉得是到了秋天。（张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