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夕龙

适逢东台撤县建市30周年，引起我对父亲与车的一段段情思。车来车往，见证时代发展；车前车后，折射观念变迁。

父亲读过几年学堂，没读完小学就回家支撑门户了。老人家与扁担相伴的年龄才十五岁，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挑肥担把，硬是跟着大人们挨，练就了一副硬骨头。十八岁时，父亲已独个儿跟着队里的汉子们到离家上百里的地方去开河，脚穿草鞋，担着大块头的泥巴，起步，上坡，换肩，从没落过伍。

靠着这支扁担，父亲勉强维系着全家的生计。担起朝霞，担走夕阳，担起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小时候，趴在他的肩头上，抚摸他被扁担磨得生茧的双肩，微微地，右肩高于左肩，那是由于常作沉重的支点的缘故。

土地联产承包后，父亲一下子订下了七亩地的承包合同。老人家识得一些字，从新华书店买来水稻种植、棉花栽培方面的农技书籍，按书上说的法子去管理。这一年，吃的辛苦不比年轻时上河工少，稻子上场，棉花出售，化肥农药购买，粪料下田，全是靠这支木扁担，虽如此，父亲整天乐呵呵的，笑弯的稻穗、绽开的棉花是对他最好的慰藉。不是么，全家首战告捷，留足了口粮，其余全卖了，净得一千多块，加上棉花收入，超过三千元。老人家乐滋滋地数着“大团结”，这可相当于生产队挣工分那阵子近十年的收入呀！

父亲取出其中的部分，与母亲商定后，和队里的机工一道，到县农机公司买回了一辆小三轮，省得大件小件的都得肩挑背扛。小三轮买回的那几天，父亲缠着机工陪他开着空车上路“兜风”，那份得意自不必说。至此，小三轮取代了木扁担，每次回家，都碰见父亲驾着它在田间大道上来来去去……

斗转星移，日出日落。父亲依旧忙忙碌碌，不但让我们姐妹几个读了高中、我读了师范，家里还添置了彩电、洗衣机等家用电器，新买了家具，过得亮亮堂堂。1992年，父亲见盐城的亲家公买了大卡车搞运输，效益不错，心里也痒痒的。“五十开外了，还学开车搞运输？”我不赞同父亲的想法。老人家说：“年纪大的人开车比年轻人稳当，有啥不能学？”年底，父亲从南京购回一辆客货车，正合农村运输用。农忙时父亲做农活，农闲时联系些运输业务，自家的粮棉出售更是方便，左邻右舍交的公粮要图个方便的，不在话下。婚庆嫁娶，客货车也派上用场。

1996年春季，父亲决定拆掉低矮的瓦房，建一幢“小洋楼”。我拿出工作以来的一点积蓄，算是献一份力。父亲挡回我的手，“你的工资留着，会派上用场。”父亲向我摊了家底，存款数逾八万。

建房的主意拿定后，父亲托熟人设计了图纸。他不喜欢一般人家建成几上几下的式样，偏要学着城里人的式样，住套间，上下 两层各设计成一个大套，房间、客厅、卫生间之类一应俱全。小洋楼落成时，父亲做的第一件事是，招来儿孙们在华堂前拍了张合家欢，那开心样儿，比抱上金娃娃还得意！这后来，老家通上了自来水，装上了电话，日子过得不比城里人差！父亲说，过去咱梦想“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坐汽车”，今儿个真的盼上了！前些年，父亲感觉“小洋楼”有些落伍，再次拿出积蓄，装上了空调，更换了门窗，围上了院墙，砌上了门楼，庭院中栽植了一些花花草草……

转眼间，父亲已是八十高龄，小三轮、客货车早已转手，只有木扁担还在，闲置在楼梯间，偶尔拿出来打量打量，说是日子再好也不要忘记过去，不忘昔日苦，方知今日甜。

老人家身体还算硬朗。谈到庆贺生日的事，老人家提议，不办生日宴，咱爷儿俩合买一部汽车，要能载下祖孙四代，趁生日前后的假日空挡，由孙子开车，合家外出逛逛新东台，什么西溪、泰山寺，什么生态园，什么名人故居……统统走一遭。我补充道，老人家还要看看几个新区，绿化点缀、高楼林立、道路畅通、企业发达……那真是个大规划、大目标、大步伐呢！

就这么定了！父亲的眼神里似乎流露出更多更远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