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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池乌菱

来源:未知     点击数:23546     日期:2017-12-26 09:17:54
几回回梦里,在那所乡下中学的池塘边徘徊。正月,拜年得暇之际,便一个人去那里走了走。西街的尽头就是中学,我在此当了两年教师。这是一个让我从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地方。不知不觉地,我的步伐好像加快了,我的心跳也似乎在加速。是偶遇故人,还是近乡情怯?高大轩昂的门头,两边店

几回回梦里,在那所乡下中学的池塘边徘徊。正月,拜年得暇之际,便一个人去那里走了走。

西街的尽头就是中学,我在此当了两年教师。这是一个让我从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地方。不知不觉地,我的步伐好像加快了,我的心跳也似乎在加速。是偶遇故人,还是近乡情怯?

高大轩昂的门头,两边店铺琳琅。从大门向校园里望去,过道两旁橱窗严整、绿树葱郁。没有了原来的排排平房屋舍,只有幢幢高楼矗立;没有了烂泥小路,只有水泥大道;没有田园,只有大操场;没有丛草,只有盆花。更有时兴的橡塑跑道,犹如天上遗落的巨大的椭圆“红环”,镶嵌在校园西首。三两个孩子在练习“三步跑”投篮,几声嬉笑淹没在空旷的操场上。偌大校园里,那一尊俯首躬背的金铸黄牛,在低矮的黄牙树丛中缄默凝望,让人生起几多沉思和奋发。

三十年了,旧貌新颜,仿佛一夜之变。

难忘那方泥土操场。那时,校园居北,跨过护校河,紧隔一条东西通道,南边就有我们的欢乐圣地——大操场。我们一群血液贲张的年轻人,以及几位父辈般的教师,在这里打篮球,也踢足球,更多的是打排球。中国女排世界“五连冠”,日本电影《排球女将》,几乎把国人的排球运动推向极致。夏日炎炎,下午两节课后,我们就不约而同地聚集于此。一网拉开,石粉划线,一方排球场地就这么搞定。低空发球、二传到位、挥臂扣球、高空拦网,然后是胜者欢呼,败者沉默……跳、扑、跑,排球在空中流星似的飞来奔去,不觉已是夜幕降临。划界的石灰粉线已毫无踪迹,里外三层的师生观众尽兴而散,剩下我们个个像泥狗似的。地上泥尘厚厚,淹没脚踝;脸庞泥迹斑斑,难辨彼此;衣裳泥水浑浑,黏连腰背。转身回宿舍草草冲澡,一人一斤卷面下肚,清爽爽的去教室陪守学生自习。几个小时的激烈运动,竟没有一点疲劳,活力勃发。

三边环水,生态盎然。学校北边与广袤肥沃的农田相连,十里果香,十里麦青。秋天的清晨,我与学生跻身小河东岸芦苇空隙处,临水共读。凉风清新,波色潋滟;青芦茂密,晨鸟啁啾。咫尺之间,对岸的垂钓者正襟独立,用心一也,人和鱼竿的影子在河里荡漾。偶尔一条农船载肥而过,竹篙溅起丝绸一样的河水,那晶亮的水花在我的心头一朵朵次第绽放。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教师节来临,我们师生在学校东北那片水杉林的浓荫里排练文艺节目,歌舞,书画、相声、戏剧,虽然稚嫩,但虔诚;尽管浅显,但深情。艳阳,蓝天,白云,林子里小鸟上蹿下跳,我们情怀如天;脚下细小的杉叶铺上一层地毯,踩上去绵软温存,让人心智似水。高树耸立,沧桑铭刻,一个个年轮见证着一届届学生学有所成、教师建业,也昭示和引导着广大师生一代代惕厉承先,勤勉开来。

校园里的田园风光,自有生趣。河边、塘边、屋前、房后等等,不时见缝插针,长一些农家小菜。莴苣、韭菜,蒜苗、洋葱。大田里麦子熟了,种油菜;菜籽入瓮,踏黄豆。校长是搞体育的,人高马大,特别能吃苦,既是学科带头人,更是生产大队长。南边围墙下是一畦瓜园,里面的水瓜、香瓜还没熟透,就偷偷溜进了两步之遥的高三学生宿舍。老师见了,一笑置之。西边河畔的青蚕豆饱满脆嫩,紫花艳丽,让人馋涎欲滴,因而学生的煤油炉深夜有了用武之地。菜花黄了,灿烂如金,蜂绕蝶飞。颇有雅致的女学生摘一束搁在床头,于是整个宿舍幽香暗绕。男生鼻子老精,有事无事地从她们门前走过,心猿意马,眼光飘过去充满了怀春的迷茫,脚下迟迟地迈不开步子。生怕女生看见取笑,突然假模假样地抬头望天,万里流云下高高照耀的正是暮春暖阳。

那个小池塘,多年了还盘踞心头,萦绕不去。池塘居中,把初中和高中两部,天然地一分为二。所以,校园东边缭绕着天真浪漫,笑语盈天;相对地成熟和冷静在西边浸漫,心事写在一个个学生脸上。这池塘四周花树环生,东北一角,一条用树木铺排的水上栈桥斗折蛇行,弯弯地伸向池心,食堂师傅在此洗菜喂鱼。其他地方,扁豆、丝瓜的藤蔓缠绕在竹树上,竖成一道厚实的安全屏障。南面汪汪一水倒映着天光云影,北面半池的菱蓬中夹杂枝枝清荷。那么多的菱蓬啊,一层层挤挤挨挨,蓬边翘起来,犹如一个个头戴青花的小姑娘,俏皮地在冬日挤暖,隐约还听到笑声如铃。油油的一片片菱叶绿得醉人,仿佛一把把羽扇迎风轻摇,在太阳照射下又好像一面面小镜子亮光闪烁。藕在泥中,延节生长;鱼在水下,自在畅游;鹅在河面,红掌拨波;鸡在岸边,悠闲觅食;鸽在天上,含哨飞翔。当然最热闹的还是采菱。那天的体育课就是采菱。四五个会游水的男生,每人坐进一只椭圆的大木桶,蹚水浮行。拨开菱蓬,拎起菱心,翻过来,只见一只只鲜菱如微刻小舟。红的,青的,老的,嫩的,一角角在桶中或躺或立,恰似一个个小精灵让人怜爱暗生。那菱饱满、脆嫩、鲜美,嚼在嘴里凉浆直溅。女生在栈桥上手舞足蹈,跑着、喊着、笑着,唱着邓丽君的《采红菱》歌曲,诵吟李清照的采菱诗词。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从繁华的大城市一下跌落到巴掌大的乡下小镇,那份酸苦和凄惶填满胸膛,不可名状。眼前的一切,萎靡无望。理想的破灭,信念的游移,意志的衰落,精神的颓丧,孤独,郁闷,踌躇,未语泪流。一个人常常夜湿枕巾,坐立到东方欲晓。也许是天道酬仁,也许是地赋良士,只要有星火,我自激情燃烧;只要有滴水,我自涛声依旧。是那些活泼、天真、无邪的学生,催我振作,促我奋进。走过几个月的苦闷彷徨,我以青春之热情、蓬勃之志趣,与学生朝夕相处,教学相长,从中获得无穷的力量和希望。我在池塘边教学朱熹的诗,学生因而得知“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的千古哲理;我引导学生走进谢灵运“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嘉言盛景;晚自习的时候,我带领学生在满月笼罩下的池塘边,朗诵和品味朱自清《荷塘月色》的西洲曲韵……

我们单身教师的宿舍大多夹在教室中间。在那里,我读书,我写作;我备课,我批改。闲暇之时,我尝试学习烹饪。春晚秋夜呼朋唤友,杯盘鸣醉。我的厨房几铲子还能与厨师比在伯仲,就是那时候打的基础。我们新来的四个年轻教师,清一儿男。我为主勺,余者帮厨,我们同餐同聊,同戚同乐;我们去小街上红旗饭店宴宾,所有的菜双份上桌,肴尽而酒起;孤寂的周末,我们揣把刀具去小街上看电影,是为防殴护身;我们一道散步河畔田垄,看麦黄稻熟,抚豆花渠水。或饭前,或课间,我们唱歌,我们吹琴,深情的是《祖国啊,我永远热爱您》,热烈的有《冬天里的一把火》,自娱自乐其喜洋洋者矣;我们参加自学考试,学法律,学管理,挑灯夜战,互勉互励;我们一律穿着黄风衣、牛仔裤、翻领圆头套衫,骑着凤凰车在小街上一路招摇,面对供销社、粮店那帮年轻姑娘和小伙子对教师职业的藐视与睥睨,傲视群芳,旁若无人;不能忘却的还有校长的宽厚慈爱,老教师的严谨帮带,烧饭大妈的暖心嘱咐,看守大门的老太太那中秋月饼的色香味,门下一个个学生的刻苦、喜乐和情义……所有这一切历历在目,忆之亲切如归家,念之恬美如诗画。

“哎,你怎么进来的?”一声好像是责诘,打断了我翩翩的追忆与遐想。转过身,一位保安衣装的中年人,手上抓着一大串钥匙,在我面前晃荡。当得知我曾经在这里教过书,中年人从满脸狐疑一下子变得满眼微笑。瞬间,一种远久近迫的故地温暖从我心头缓缓升起。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恍惚间,我听到这样的轻轻絮语。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杉树林,泥操场,护校河,小池塘,特别是那半池乌青的菱蓬哟,已成为我青春记忆里不可或缺的肌骨和膏血,丰满如碑,鲜艳如旗。(周小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