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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三角乐园

来源:东台日报     点击数:18223     日期:2018-08-28 10:08:04
这里是城市两条主干道的十字交会点,西北边是学校围墙折角后预留的绿化空地,也就半亩田。去年初夏,整理成一块小憩园。来这里的熟客,习惯地沿袭俗称:“金三角”。还记得几年前,脚下一片荒芜,蚊蛾飞舞。随意栽下的几十棵水杉,日夜疯长。因在学校围墙外帮、路道里侧,对学生、对行人绝无挂

这里是城市两条主干道的十字交会点,西北边是学校围墙折角后预留的绿化空地,也就半亩田。去年初夏,整理成一块小憩园。来这里的熟客,习惯地沿袭俗称:“金三角”。

还记得几年前,脚下一片荒芜,蚊蛾飞舞。随意栽下的几十棵水杉,日夜疯长。因在学校围墙外帮、路道里侧,对学生、对行人绝无挂碍,故而无人问津。光阴如风,水杉穿天蓬勃,落叶缤纷;杂草没膝,漫生于盲道。夏日的傍晚,一位女士开着电动自行车,在此等候绿灯通行。双脚叉地,漫不经心中看见一条大拇指粗的水蛇,盘踞在杂草遮覆的盲道上,黑乎乎的,赤红细长的舌头瞬息伸缩,女士惊吓得魂飞魄散,嘶叫惨烈。

于是,来了人。除草,整枝;平地,围栏。清爽爽的一块树脚隙地,展露无遗。这里,周围大都是商住小区,高楼低墅,还有酒店、菜场、浴城。住在小区的那些喜欢吹拉弹唱的中老年人,不便在小区内习艺放歌,那样招人厌烦。思来想去,便来到了这块空地,既平整,又有树荫,还不叨扰别人。三三两两次第而来,跨栏入围,安坐娱乐。好不容易寻得这个地方,交通便捷,闹中取静,大家都叫这里“金三角”。

又过几年,“金三角”聚人日多,颇为热闹,市民乐意在此小歇和娱乐,尤其是老人。万事之大,民为本。这不,工程队破栏建设。浇铸了六七张石桌,或方或圆,大小不一,皆因树间宽窄而定制。又倚桌砌了几只石墩,过门石一担,就是长凳。每棵树下,留下磨盘大的地方,任其生长,其他空地都浇筑了混凝土,平坦、干净。从此,“金三角”像模像样,闪亮登场。

打自学校开建始,老郭就在此摆了个修车摊,“金三角”所有的变化,了然于心。老郭是本村人,房屋拆迁沾了光,分得三套单元。一套卖,一套租,还有一套自己住。这“金三角”十字拐角处,人来车往,生意好,地盘开阔。每天早出晚归,老郭比机关上班一族都守时,寒夏无变,雷打不动。一大早,把行头摆开,一只打气筒,一盆水,一箱用具。那两只电动车旧胎,日夜搁置在人行道的边缘,就像过去豆腐店的幌子,招徕顾客。老郭没有头发,常年戴着一顶绿黄色的布帽。手艺好,人和气,车子抛锚在路上,一个电话,他立即奔去修理。此刻,老郭弯腰把树脚下的竹枝扫帚拿过来,清扫落叶,捡拾烟头。待他打扫完毕,坐在小杌子上悠然地抽烟候客时,太阳已从东方地平线上钻出彤红的笑脸。自娱自乐的“草台班子”,也彼此问安,陆续入场。四五个老头,两把京胡,一人司鼓,一人亮嗓开声。调弦,捻档,拉琴的老人低头一晃,执弓之手向左一推,胡弦乍响,于是,“包龙图打坐开封府……”京腔京韵,在寂静的早晨响遏行云。平顶头,红皮脸,是唱者。灰西装,黑皮鞋,白长袖领口紧锁,脖子上冒出的筋,甚过婴儿食指。腰身挺拔,头颅颤抖,手臂一会儿从胸口向外平移,一会儿上下哆嗦,仿佛长袍在身,在抖水袖。没有行头,却也风范熠然。拉京胡的年近古稀,白面,慈眉,戴眼镜,两条巾的背心,像个干部。两面锁骨深陷下去,能放两只健身钢球。瘦虽瘦,但精神矍铄,气韵非凡。演奏的尽情投入,唱者力竭声圆,树上的鸟儿也叽叽喳喳在和鸣,围观的人驻足不前,稀落的掌声和“噢噢”的捧场不时传开。太阳渐渐地升高了,来此歇脚闲聊的人多了起来。老郭像是主人,从家里带来开水,无偿供应。搭讪,寒暄,认识的,不认识的,童叟无欺。

午饭的时辰到了,大家起身回府。一时间,满园春色像被抽空一样。然而,无须两支烟,又一拨客人陆续到来,如影院换场。他们是一群修剪绿化的。夏日,天不亮,这些女人就聚集到城市街道两旁,在草坪里薅草,为绿化岛整枝。蚊虫咬,太阳晒,她们不歇一刻。这时,她们拉下套袖,摘下凉帽,拧干揩汗的毛巾,有的还脱下胶鞋,驰然自得。仿佛步入宾馆大厅,宽敞、舒适,凉意扑面。她们坐在石凳上,慢慢地扯开皮筋,把盒饭打开。里面是鸡大腿、煮鸡蛋、韭菜炒肉丝,还有蕃茄烧豆腐。菜汤?是没有的,有的是身边绿色大雪碧瓶里的开水。以往,“金三角”没开张,寒冬炎夏,她们只得在路边避风遮阳的地方,席地而餐。尾随她们同来的,有收荒的,修路的,踏三轮车的,还有少数泥水匠和下河的,一同的红黑皮肤,一样的热汗涔涔,一例的来此吃饭小歇。三轮车的帆篷,蒸得发烫。电瓶车一侧,系着电镐、灰兜和扁担。荒货车里,黄硬纸、白泡沫捆扎齐整,加上旧电视机、洗衣机,堆至人高。他们吃的蒸饭、盒饭,还有的嚼着馒头,更多的是在庆丰路那家小酒馆吃过五元客饭。相互点头,算作招呼。大家吃好后,倒头往石凳上一躺,便呼呼入睡。一蓬乱发上灰蒙蒙的,尘土如霜;厚厚的黄裤上,污迹斑斑,油漆点点;粘身的汗衫单薄欲破,近乎捕鱼的丝网,褪色发白,只有从胳肢窝下才能辨别出当初的深红;裸露的手背和卷起裤管的小腿上,还沾着一块块水泥浆点。胫骨上的长疤,浅黑。点点针脚显露,那是受伤缝补的;草绿色胶鞋上,汗渍满帮;一双大手十指绞连,摆放在心口,指甲黄褐破裂,指肤如粗糙的老树皮,大疤小痂,指点可数;手腕的骨节,圆圆的,硬硬的,有鸡蛋大。最是那一张脸啊,黑如包公。睫毛稀短了,眉纹消失了,额角磨圆了,双颌平塌了,一条条粗细皱纹千山万壑似的,脖子上喉节大而尖凸,皮肉松沓下垂。哦,兄弟,兄弟!所有这一切,究竟需要多少风霜的打磨,需要多少烈日的侵蚀,需要多少岁月的晕染?稍歇片刻后,他们又将暴晒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此刻,他们睡得特别沉,特别香,一阵阵高低、徐疾的呼噜,成为酷夏最优美的旋律,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和闹腾退隐万里。人们怕打扰他们,让他们多睡一会儿。是的,他们为人父,甚至为人爷,他们肩负重任,可他们也是父母的孩子啊!哦,心痛,心疼!日光透过高树上枝叶,照在这些兄弟的脸上,明暗斑驳,一切都静悄悄的……

午后三点,这里人最多。劳碌赚钱的人早已远去,此时坐下来的大多是闲落老人,男女兼有。打牌小赌的,下棋取乐的,每一张石桌旁都围有众多看客。偶尔争执声起,随即又在一片哄笑中戛然而止。聊天的最多。干部、工人、营业员、家庭妇女,到这儿说说话,消磨时光的,是适意闲散的一群。这里,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贫富荣辱,平等,自在,快乐。还有浪漫的事儿呢,修车的老郭讲,这里诞生了黄昏恋。女的是小学教师,男的过去是食品站的,一来二去,两人好上了。双方的孩子开始坚决反对,后来态度暖昧,而今都已开明达理。不日,将有喜糖吃哩。

黄昏降临,天地温馨,“金三角”灯火阑珊。东边的山东煎饼、陕西凉皮、渭南炒货,一字儿排开。南边,冷饮、水果、猪头肉,油炸小吃,挽臂相连。“拐角夜市”,人群接踵,没有吆喝,没有吵闹,依次排队等候。居民,情侣,学生,络绎不绝。守株待兔,零点深夜,还不时有一两桩生意应招而来。风从东南来,道路宽阔,一无阻挡,径直拂到人的脸庞。树滤灰尘,大地阴凉,四五堆人摇着蒲扇和折扇,乘凉絮语,说天道地。迟迟钟鼓,耿耿星河,临近夜半时分,几辆轿车停在非机动车边,那主人定然在“金三角”。悄悄近前,一眼望过去,果真有三两对情侣,变魔术似的,替换了刚才的中老年人。他们选地择坐,在树底下缱绻呢喃,遥遥相对,一个个独立王国风情迭起。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地,“金三角”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地方。这里,无须太多的投资,也不要专人管护,露天无栏,随性进出。夏天能躲雨避暑,冬日背风晒太阳。打工者劳后小歇,悠闲的人聚会颐养,虽不是绝胜佳处,但也得一时之栖。对这些人而言,能玩能唱,可坐可躺,“金三角”就是心中的最美乐园。眼下,城市建设的那些地标建筑、形象工程,鳞次栉比。豪华饭店,灯红酒绿;商厦至尊,夜夜笙歌;图书馆巍峨壮丽,确也鞍马清冷。这些,固然需要。然而,为百姓计,能不经意间于街角巷尾和河边桥头,多辟几处“金三角”这样的欢乐地带,无疑功德无量。​(周宗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