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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对酌

来源:未知     点击数:2519     日期:2015-06-15 11:05:45
父子对酌高桂荇    继父一人在乡下高家墩子,孤单寂寞。这个周末,撂开一切回去看望老人家。    远远地望见高家墩子笼在清晨的绿树里,青郁如黛。走到旁边,翠亮的长苇,清白的河水,摇摆的鸡鸭,那方掩映在蓊郁水杉中的四合院红墙红瓦红满堂的门楣,就是我的乡下老家。    去年这个时候,

父子对酌

高桂荇


    继父一人在乡下高家墩子,孤单寂寞。这个周末,撂开一切回去看望老人家。
    远远地望见高家墩子笼在清晨的绿树里,青郁如黛。走到旁边,翠亮的长苇,清白的河水,摇摆的鸡鸭,那方掩映在蓊郁水杉中的四合院红墙红瓦红满堂的门楣,就是我的乡下老家。
    去年这个时候,我盘算着把有点漏雨的老屋翻拆新建,继父起初决不同意。说我们城里有别墅,不缺房子住。他老了,瞎头闭眼的,过一天算一天,老房子一年半载的也不会倒,费事劳神的,还花钱。我反复劝说,哪怕你还过一天,我就要重砌,装上空调、抽水马桶和热水器。他还是不允。最后,我使出杀手锏说,你是继父,我不把房子砌好,别人会说我忤逆不孝。见我执着无改,他沉默不语。于是,我请来木瓦水电师傅,前后一个月完美竣工。眼前这四合院高大气派宽敞明亮。告别相伴多年的尿壶、澡桶和茅厕,继父开始不习惯,怅然若失,现在倒是经常说起生活的方便、舒适和惬意。每每说的时候,脸上光彩照人。
    昨天临下班,我到大润发超市采买了烤鸡、虾和排骨,买了水饺和带鱼,两大袋子。这些都是老人喜欢吃的。早上回来时又到菜场买了些西红柿、青菜和豇豆。此时,褪去手表,换下皮鞋,我在灶台边左炒右烧,忙得油滋滋的鱼香虾红。
    当太阳端正正地照在头顶的时候,午宴开席。一冷两烧三炒,还有青菜豆腐汤。一声声敲着竹竿,一步步挪脚向前,继父从房里的木箱中拿出我春节带给他的“蓝色经典”。我打开一瓶,一人一杯满上,一股醇香飘飘袅袅。继父朝北,我面南,两只酒盅,父子对座。几年前继父得了青光眼,跑了不少地方治,最后还是无果而失明,他现在眼睛一点都看不见。以前家里来客,他决意一个人坐在旁边小桌上吃,怕客人嫌自己吃得狼狈。继父看不见夹菜,我在他面前放了一碟一碗一勺。炒的,我帮他夹到碟上;烧的,我帮他盛进碗里;煲的,我舀汤喂他。继父孩子似的用手抓着吃,我心里涌起万分辛酸,刹那间泪水在眼眶里流转。因是平日里喜欢的菜,继父吃得津津有味。我向他默然望去,他两手油汪汪的,没有牙齿,逆光中干瘪的嘴唇始终紧抿着,怕张嘴后食物会掉出来,两颊不停地有节奏地上下翕动。头发苍白,如一蓬杂乱的银丝,八十多岁的人瘦成一团。曾经多少次,要带继父到城里,早晚我们好照应。他坚辞不肯,怕拖累我们。找人照料他,他又拒绝,怕别人伤害他。如今,继父生活在黑暗世界,慢慢摸着洗衣、烧水、炒菜和做饭。
    “这杯酒,祝你老人家健康长寿。”我引臂举杯,敲了敲继父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其他没病,就是看不见,有时想起来……生不如死。”继父脸一揪就哭,泪酒同饮。
    此言此景,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站起来离位上前,抚摸着他的双肩。“人总有一病,好死不如赖活。唱歌的杨光,眼睛看不见;拿残奥冠军的汤红霞,我们本地人,眼睛也看不见。”我含泪开导。
    “只要看得见一点光,我少活十年也行。”继父缓缓地停止了抽泣。
    “你太老实了,阎王不要你,让你再活二十年呢。”听过这话,继父“啪哧”一声破涕为笑,孩子一样的纯真可爱。
    “ 我能吃能睡,就是外面形势看不到。”一脸的无奈和茫然。
    “别怕,有我们哩。看不见,我们就是你的眼;走不出去,我们就是你的腿……过去那么困难都挺过来了,如今日子好过了。看不见,身边的世界一样美。到时候,你还要带重孙哩。”我说到这,继父脸色渐亮,皱巴巴的脸笑成一朵沧桑的菊花。
    “敬你一杯,祝你工作顺利。”继父端起杯敬我,爽气一口,半杯下肚。
    酒过三巡,我不停地为继父夹菜。继父谈兴正浓,谈自己如何盲目自理,谈孩子的婚嫁,谈我的工作,甚至谈到钓鱼岛。“日本人太猖狂。”说罢,继父把筷子往桌上猛地一搁,愤愤然扭曲了脸。继父每天从早到晚都开着收音机,藉此打发时光驱除寂寞,光电池每月就得七八对,所以国际时事国内资讯,他有时比我都还明了,时常与我切磋争锋。一杯杯酒连连见底,继父还要喝,我知道他有酒量,但我婉言劝止。他不从,说今天高兴,再喝两杯。
    继父一边吃,一边说,一边还不时地摁电子报时器。“现在是北京时间十四点整。”继父在家身上不离三样东西:竹竿、香烟、报时器。竹竿是引路的,香烟是冲寂寞的,报时器是为了晓得晨昏昼夜。每隔一会儿他就摁一下,不管白天黑夜,无论是独处还是旁边有人,以至于那次生病住院,邻床的大爷因为嫌继父报时器的烦闹要求转床。两个时辰了,继父的话越来越多,酒也越喝越快。他告诫我不能贪,不多喝酒。他知道我喜欢吃肉圆和红烧肉,劝我少吃荤,多吃素,鸡蛋也要少吃。说到我女儿,说什么时候丫头从国外回来,一起照一张“ 全家福”,声音有些哽咽。这当中,我几乎插不上话,只得唯唯诺诺。继父酒有点多了,我把酒全倒进我杯中,把空瓶给继父,这顿午餐才算鸣金收兵。
    拧一把热毛巾帮继父擦脸、揩手,为他泡了一杯浓茶。我把剩菜放进冰箱,三下五除二收拾杯盘碗筷。尔后,操起笤帚打扫院落。秋风萧瑟,落下的树叶黄而泛红,在地上铺了满满一层,踏上去柔软如毯。继父伏在桌沿渐渐睡着了,不一会竟鼾声如雷。我从车子后座拿出锯子,把方桌四角切掉刨圆。每锯一下望一眼继父,继父瘦弱,手特别糙,背有点驼,年轻时吃过苦留下的痕迹尽显无遗。我用棉布裹好桌角,并用铆钉将其固定。抹一抹,软和圆润,这样,继父慌乱中即使撞上桌角也能有个缓冲。
    院前杂草葳蕤,我薅了一遍扫了一遍,光溜溜的如麦收碾场。在大门前河畔的东西两侧安上两根木桩,两头拉上粗粗的尼龙绳,想继父踱到河边好有个挡拦不会滑下河。这一切拾掇消停,我汗流浃背,精疲力竭,坐下来不想动,看天色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我把桌上的茶杯、收音机、烟缸以及院子里的扫帚和木凳一样样物归原处,以免挪动后继父找不到着急。临走时,关掉了房里和明间的电灯。晚光中,继父和屋内什物一片模糊。
    “我们走了!”站在始终渴盼和等待我回来的家门口,我们告辞。
    “好的,你们慢点。”继父每次都这么说,一脸的严谨和凄切。
    跟邻里打过招呼,走到高家墩子南边的大圩上。田里的棉花果一个个硕硕如桃,红花艳,白花洁,黄花粉,紫花嫩,把乌绿的一株株棉花生生妆扮得如扎着两支花身穿大绿袄刚出娘家门的新鲜少妇。突然,“哇”一声大哭。我脚步停下来,扭头向家望去,只见继父穿着那件旧黄衫提着竹竿、倚着大门,直直地向南而泣。在耸天的树和高大的屋的映衬下,又矮又小。
    “回去吧。”我高高地挥手,忘了继父什么也望不到。
    “好的,你们好走。”说着转过身去,孤伶伶的被暮色一口吞噬杳无音影。俄顷,又一阵号啕大哭从院落里飘过来,在这静谧而温暖的黄昏一声声穿透我的胸膛。
    此刻,我泪光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