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涛

老家临河而建，依河而居，围墙外就是川流不息的串场河。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河边度过，在这碧清如镜的河水里泡大，潺潺的串场河水声是我童年最熟悉的儿歌。

春天，两岸河坡上杨柳吐新，万枝挂绿，婀娜多姿。找来竹竿，绑上钩钱或扎个网兜，坐在青草如茵的岸边钓鱼捞虾，虽收获甚微，却也能一解馋欲；夏天，河儿是天然的游泳场，抱着大木盆挥着手臂，扑腾着脚丫子，在清凉的河水里和小伙伴们嬉戏追闹，抑或扎几个猛子，摸那鲜美的河蚌，一饱口福；秋天，河边的果树都结果了，苹果、梨、柿子……于是河边就成了我们美餐的地方，一口咬下去，一群“豁把齿”个个笑逐颜开，口水直流；冬天，和小伙伴们成群结队在冻结的河面上溜冰，或用石块砸个小洞，破冰下钓，别有一番情趣。

 河水清清，水活鱼肥，草茂虾多，经常让我留连忘返。父母担心我们的安全，总是嘱咐不要去河边玩耍，但是我们却还是趁父母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去河边，常因此而忘了回家的时间。母亲知道后，便经常拿着一只鞋高高举起，严厉地告诫我们，如果还不听话再到河里玩耍，就要鞋底“侍候”了。但是，即便这样，我和哥还是经不住河儿的诱惑，屡打屡犯，乐此不疲。

那时候，家里没有水井，更没有自来水。做饭、洗衣都用河里的水。每天早晨，母亲都会很早起床去河边挑水，然后再一担一担地装进家里的大水缸。日复一日，从我家去往小河的路被母亲不知走了多少遍。哥小时候身体不好，母亲还用竹片子做成虾笼，放在河边捕虾，有时虾笼里会钻进长鱼、泥鳅、螃蟹等，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惊喜。对捕来的鱼虾，母亲自己从来舍不得吃，常常是双手从厨房里捧出煮好的鱼虾，然后坐在一旁慈祥地看着我们兄弟俩吃。

长大后，我知道了串场河开挖于唐宋时期。串场河一线曾是淮盐的主产地，千百年来，经过串场河运走的白花花的盐，同串场河的水一样，源源不断，占全国入库税课一半以上，素有“两淮岁课当天下租庸之半”之称。而串场河两岸的盐民长期受着官府和盐商的双重剥削，过着艰辛苦难的生活。男女老幼身处滨海盐卤之地，终年顶风冒日，出入于尘土草灰之中，破衣百衲，满面熏黑。冬天没有棉衣，用茅草遮身，以挡严寒，夏天没有帷帐，用污泥涂身，以防蚊叮虫咬。喝的是盐蒿叶子煮成的汤，吃的是盐蒿种籽烙成的饼。诗人吴嘉纪的一首诗描述道：“小舍煎盐火焰举，卤水沸腾烟莽莽。斯人身体亦犹人，何异鸡鹬釜中煮！”又一首诗说：“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盐烈火傍。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日子再苦都不会吭声。他们凭着坚忍不拔的吃苦耐劳精神围海造田，垦荒治水，煮海为盐，使得串场河两岸的土地变得富饶，日子日益富足。勤劳、坚韧成了他们最值得自豪的品质，也成了他们性格中重要的一部分被代代继承。

凝视串场河，我似乎看到了千年之前唐大历年间的淮南西道黜陟使李承，带领民众挖河取土修筑海堤以挡海潮；似乎看到时任东台西溪盐官的范仲淹，这位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怀的老夫子，在看到因捍海堰年久失修导致“亭灶毁坏、阡陌洗荡、庐舍漂流、人畜丧亡”的情况之后，栉风沐雨奔走在数百里滩涂之上，撒砻糠观潮汐以确定堤堰工程线路；似乎看到河面上一条条满载着白花花海盐的船队，正经过这通畅的水上走廊运往各地。我还似乎听到，八路军、新四军在串场河畔光荣会师时的欢呼声；数万新四军将士齐声呐喊、日伪军被杀得抱头鼠窜的鬼哭狼嚎之声……

千百年来，串场河不知疲倦的日夜流淌，无论是朝代的更迭、战争的风云、血与火的洗礼还是岁月的磨砺，她如一位善良的母亲，用她博大的胸怀，静静地承载着一切，默默地哺育着一切，不思回报地奉献着一切。长大后，我走南到北，看过波澜壮阔的大海、汹涌澎湃的江河、风景优美的湖泊，但无论我走得多久、多远，最让我难忘和魂牵梦绕的仍是心中的串场河，它虽然没有大海那样的雄壮，也没有湖泊那样的妩媚，但她美得质朴，美得实在，美得纯洁。是她带给我欢乐，是她赋予我沉稳而耐劳的品性，是她让我懂得了母亲的勤劳、无私、伟大！

串场河，一条布满往事厚重沧桑的河，一条沉稳而充满灵性的河，一条坦荡磊落无私奉献的河。衷心地祝福你，我亲爱的母亲河，愿你永葆青春、永远亮丽，永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