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开春天
人勤春早,春耕备耕忙。
勤劳惯了的人,等待春耕已久。春耕是农人们一年新的希望,春天,从春耕开始。
一开春,村里家家户户的男人女人们就开始忙碌起来。节气,就是农人的上工钟声,像声声战鼓,敲得人再不想猫冬了,坐不住了,再也不想天天猫在火炉边烤火了。母亲总说,“人闲闲一阵,地闲闲一年,人闲得太久,就容易生病,容易惹是生非。”
开春了,父亲母亲天天忙得团团转,有做不完的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用不完的力气。父亲母亲天没亮就起床了,母亲开始打扫庭院,接着洗洗涮涮,当我们起床时,厨房里饭菜已飘香。父亲早已牵着牛去港边田畈转了一圈,喝饱了水。搬出了犁铧,他仔细擦拭得锃亮。
农村春耕是水牛拉犁铧、拉耙。整整闲了一个冬天的水牛,只吃喝不干活,也懒散惯了,所以父亲让它早早去田畈啃草、喝水、跑跑、试试,把牛气跑出来。
父亲是个“两栖”农民,大多时间开平板货车外出运货,农忙时回家春耕。说起这头牛,父亲心有千千结。在农村,水牛是宝贝,原来,我家和三爹家共用一头水牛。因父亲不是干农活的“老把式”,不会赶牛。三爹怕父亲赶坏了牛,心疼自家水牛就不肯与我家共用。父亲一气之下,卖掉了圈里的两头肥猪,买回一头牛。父亲几天没去出车,一个人赶着水牛犁田耕地,犁了一圈又一圈,犁熟了,耙熟了,硬是把扶犁打耙全学会了,一家一头牛,再也不求人不看人脸色了……
父亲轻轻地摸着水牛的头,一边给它套上笼头、鞍子,还一边跟它说着话:“变个牛要犁田,变个人要做事,都是做事的命,你帮我犁了田做了事,我不会亏待你。”父亲把水牛当成了患难兄弟,当成了同壕战友,春耕秋收,他们要同心同德,一起并肩作战。父亲把犁铧扛在肩上,一人一牛一犁,在浩荡春风中,昂首挺胸,走出了家门,走向开春广阔的田野。
“两栖”父亲,虽不是最好的农人,他在干中学,在学中干,慢慢地熟能生巧,他像开车一样轻车熟路,也成为侍弄庄稼的一把好手。开车时,马路是他的舞台,春耕时,田野也是他的舞台,扶起犁,赶起牛,他就要大显身手了,一犁犁开春的诗行。
父亲一下田,稳稳地架好犁,一开犁,犁开了春,把春天犁开了一个大口子,泥土翻开来,涌动起春天的气息。犁田的父亲,像是坐在货车驾驶台上,神情自若,气定神闲,他左手扶着犁,右手持着鞭子,一路向前,一步一个脚印写着他抒情的散文诗。
沉睡了一个冬天的田野,被一鞭叫醒,被一犁犁醒,渐渐热闹起来。远去,水牛在前方冲着打头阵,犁铧居中保驾护航,父亲像大将军一样扶犁殿后。当父亲把鞭子有力地甩在半空,发出开春的第一声脆响,“啪——”的一声长响,春天被抽开了一道口子,春天就跑了出来,春的气息就漫出来,充满了希望。
犁开春天,听到了春天的声音,听起来多么熟悉,多么妥帖,让人踏实满足,让人振奋精神,让人憧憬希望。
春天的气息,这春天的声音,这春天的泥土香被俏皮的春风一传十,十传百,传得很远。
父亲偶尔会停下来,弯下腰,笑眯眯地捡拾一条条从温热的泥土里翻滚出来的小泥鳅,像是捡到了宝贝一样开心,他露出的笑容,把小泥鳅丢到田埂上,开心地喊我的小名:“桂子,快来捡,又一条泥鳅。”我拿来小脸盆,把小泥鳅捉进盆中水里养着,小泥鳅遇水又活泼乱跳起来,一起闹腾起来,在盆里不停地翻腾着。
虽已经开春,气温还很低,父亲犁田,却热,头顶上热气腾腾。父亲一圈圈地犁田,在田里画着他的春耕蓝图,写着他热情的散文诗。父亲感觉精神抖擞,通身热燥,脱去了厚重的棉袄,挽起了裤脚,撸起了袖子,连脚下穿的解放鞋也脱了,竟打着赤脚,用双脚去丈量春天,用脚去亲吻土地。真正是撸起了袖子加油干啊。父亲说,人只要一做起事来,全身都要用力,活动开了,根本不冷,全身热血沸腾,还热呢。父亲笑着说:“这开春犁开的泥土有股香气,有谷物的清香味,不信你仔细闻闻。”父亲眼里,泥土是干净的东西,人就是要踏在土里,接点地气。人的皮肤与泥土亲密接触,让人感受到大地的体温,也能让泥土感受到人的体温,这也是人与天地一体,天地人融合在一起。
父亲说,开春新犁开的泥土是温热的,是带着泥土体温的,不信,你来摸摸看。我很好奇,这么冷的天,我们都穿着厚棉袄,泥土是温热的?我走下田,弯下腰,伸出手,摸了一把犁铧翻出来的新鲜泥土,还真的是暖的。太阳升起来,刚犁开的田地,被太阳晒得热气腾腾。犁铧一下一下亲吻着大地,新翻开的泥土,带着油亮的光泽。
日头爬上丈把高,父亲已经犁完了一亩四分田。父亲伸了伸僵硬的腰,双手叉在腰上,站在田头,欣赏着自己得意的作品。刚犁好的田地,一行行,一篇篇,一页页,一圈圈,工工整整,像一行行诗篇,一个个同心圆,看了让人赏心悦目,父亲露出满足的笑容。
田犁好了,就等着播种了,又充满希望,日子又有盼头了。
犁开春天,春天就来了,田野慢慢欣欣向荣,生机勃勃。(周桂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