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未满
布谷鸟的叫声在清晨的薄雾里断断续续地浮动着,像一粒粒露珠从麦叶上滚落。田垄上的麦穗已经灌浆,却还未饱满,青中泛着微微的黄,这便是小满了。
我蹲在田埂上,指尖轻轻抚过一株麦穗。那浆液在指腹留下黏稠的触感,带着青涩的甜香。父亲常说,这时候的麦子最娇贵,多一分雨则烂根,少一分水则瘪粒。农人的心便悬在这"将满未满"之间,日日到田头察看,像守着一个不肯长大的孩子。
河岸边的苦菜长得正好。祖母挎着竹篮,佝偻着腰在采摘。她教我用指甲掐断嫩茎,说这时候的苦菜最清火。锯齿状的叶片背面凝着露珠,在晨光里像撒了一把碎银子。“再过些日子就老了,”祖母的声音混着晨风,“苦得入不了口。”她的银发被风吹起,像蒲公英的絮子飘在麦田上空。
灶间飘来蚕豆的清香。母亲坐在葡萄架下剥豆,青白的豆粒从毛茸茸的荚里蹦出来,落在搪瓷盆里发出清脆的声响。隔壁王婶送来新摘的枇杷,黄澄澄的果实上还沾着露水。她们闲话着麦子的长势,说着谁家孩子今年要考大学。阳光透过葡萄叶,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池塘边的蝌蚪已经长出后腿。孩子们蹲在水边观察,不时发出惊喜的叫喊。再过些时日,这些黑豆般的小生命就会变成青蛙,开始它们新的轮回。蜻蜓低低掠过水面,翅膀的振动与麦浪的起伏奇妙地同频。
父亲从镇上回来,带了一包新茶。他说这是谷雨前采的,现在喝正好。茶叶在瓷杯里舒展,散发出淡淡清香。我们坐在堂屋里喝茶,看阳光透过老梨树的枝叶,在地上画出变幻的光斑。梨树已经结果,青涩的小梨藏在叶片间,仔细看才能发现。
暮色渐浓时,我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剥嫩蚕豆。月光把豆荚照得发亮,仿佛能看见里面蜷缩的豆粒。远处传来隐约的蛙鸣,近处是纺织娘的叫声。厨房飘来韭菜炒蚕豆的香气,母亲在喊我吃饭,声音穿过暮色,惊起了竹丛里的麻雀。
小满未满,像十五前的月亮,像将熟未熟的果子,像人生中那些充满期待的等待时刻。麦穗低垂,却不急于饱满;苦菜正嫩,却不急着老去;蝌蚪长腿,却不急着上岸。万物都在自己的节奏里,走向各自的圆满。
小满未满,或许正是人生最好的况味。(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