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时光:记忆中的陶庄夏韵
时堰镇陶庄村,是我外婆家所在。陶庄村历史悠久,村中至今仍留存着不少古民居,古桥、古巷、古树……儿时每逢节假日,我都会从戴南北边的黄尤村去往陶庄,与四位舅舅家的众多表兄弟一同钓鱼、嬉戏打闹。陶庄承载着我许多儿时的美好记忆,时隔多年,那些人与事仍时常浮现在眼前……
夏日的蝉鸣穿过老槐树的枝叶,斑驳的光影洒在青石板上,这便是记忆中陶庄的夏天。外婆家的老屋位于村西北头,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仿佛推开了一扇时光之门,门后是五千年文明浸润的水乡岁月。
古桥与流水:童年的天然游乐场
村东的兴旺桥是童年记忆的坐标。这座建于清嘉庆九年(1804年)的石板桥,由四块麻石垒砌的桥身至今仍稳稳横跨河道,桥墩上“兴旺桥”三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夏日午后,我们几个表兄弟常常光着上身,赤脚钻进桥洞下摸河蚌、捞螺蛳。桥下流水潺潺,两岸芦苇随风摇曳,偶有一两条小渔船摇橹而过,船夫悠长的号子与蝉鸣交织,成了大自然最美妙的声音。
村中河网密布,泰东河与南官河在此交汇,运盐船曾在此穿梭不息。舅舅常划着小木船,载着我们从河心岛出发,看两岸的树影婆娑。岸边那株古银杏植于清康熙年间,树高30余米,枝叶繁茂如华盖,树干需三人方能合抱。树下的永寿庵早已湮没于岁月,但纳凉的老人仍会说起“菱塘血案”的传说——乾隆年间,丁昌为救未婚妻春芳,与恶霸斗争的故事。
青砖巷陌:老宅里的家族记忆
陶庄的巷道是时光编织的迷宫。清末民初铺设的青砖小巷纵横交错,砖面上深浅不一的凹痕,是几代人脚步烙下的印记。最难忘丁家祠堂前的那条砖道,1909年用糯米灰浆砌成,雨天会泛起青黑色的光泽。巷尾的水码头曾是我们争抢的“秘密基地”,搬开石板就能舀到清冽的井水,夏日里捧一口,甘甜沁人心脾。
老宅的细节里蕴藏着匠心。丁家老宅的八扇格子窗,精雕着花鸟虫鱼,木格棂在阳光下投下细碎的光斑;邰爽秋故居的黛瓦粉墙,爬山虎缠绕着岁月斑驳的痕迹。最神奇的是陈因仓——这座清康熙年间的粮仓,无一根铁钉,全凭榫卯结构支撑,仓内石臼里仿佛还留着当年积谷防荒的稻谷香。
烟火人间:舌尖上的乡愁
外婆的灶台是陶庄美味的起点。清晨,水码头传来捣衣声,外婆挎着竹篮去采菱角,我们跟在后面用芦苇秆吹泡泡。午后的灶间,铁锅里“荷包鲫鱼”滋滋作响,河蚌豆腐的鲜香混着姜丝的辛气弥漫。不知为何,那时的饭菜总是格外香醇。记得每天傍晚,我们贪玩了半天的几个小调皮,齐聚外婆家,就着韭菜炒蚬子,津津有味地吸着透鲜的螺蛳,争先恐后地扒着冷饭,连锅巴都被吃得一干二净。
夏夜的纳凉场是村里的文化盛宴。老人们摇着蒲扇,讲着陶宗祧法师为村民报仇的故事,远处传来《拔根芦柴花》的悠悠笛声。我们趴在外婆膝头,数着银河里的星星,听她哼唱里下河的民谣:“泰东河水十八弯,陶庄姑娘会做蒲包……”那时不知“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何物,只觉得外婆的歌谣比天上的星星更动听。
如今回望,陶庄的每一块青石板都仿佛镌刻着家族的记忆:兴旺桥上奔跑的童年脚印,银杏树下听过的古老传说,祠堂砖道间追逐的夏日蝉鸣……
2020年,兴旺桥与陶庄古村落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那些曾以为土气的老屋古巷,原来皆是时光精心雕琢的珍宝。
今年夏天再回陶庄,只见古银杏依旧苍翠,兴旺桥的麻石被磨得发亮,石阶缝里悄然生出几丛野花。物是人非,舅舅舅母们先后离世,表兄弟们也已晋升为爷爷辈,随着子女迁居他乡。穿行于寂寥的巷道,只能偶遇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背,蹒跚而过。当年孩童们在巷道里追逐嬉闹的场景,再也难觅。原来,所谓乡愁,不过是时光长河里那盏永不熄灭的灯火,恒久地照亮着每一个归家人的路。(沈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