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俊

立冬后的朔风，冰冷严酷，但尚未有刺骨的寒颤。

风中的树叶正在进行一场生命的轮回。伴随着飞起的沙尘，曾经绿色的叶子枯黄凋落，在树枝上下腾腾兀兀。大抵是舍不下那份对根的情义吧，它们肆意起落舒卷，不久便纷纷融入土地的怀抱。

老家屋西头那两棵柿子树，是我二十年前栽上的。春意融融的时节，树上萌出的嫩叶，和刚出壳的浅黄色鸭绒毛一样，特别鲜嫩好看。风雨春夏之后，柿叶长得圆润厚实，脉络分明。如今面对飕飕的寒气，它们依然枝叶扶疏，略显绛色的身体，顽强地固守在不很遒劲的树干上。

周遭有好几株错落生长的树，那是随手栽的常绿品种。白玉兰树，个头有柿树的五六倍高，更有小碗大的白花高高在上，清朗、贵气。春归花谢后，那阔大肥硕的叶子，依然在阳光下熠熠闪动。桂花树虬曲向上，个把月前曾香味浓烈，现在也仅剩下一树葱郁。唯有那枇杷树长势格外茂盛。它正低调地开着小花，孕育着来年夏季的果实。那细长的叶片焕然如新，似乎从不畏严寒，寒冬腊月，正是它蓬勃的青春生长期。

和这些树叶相比，柿叶是资深的同俦，它拥有自己的高光时刻。夏去冬来，它伴随着青涩的果实，一起吸收着阳光雨露。渐渐地，拥护着柿子由小变大。那柿果青瓷般的身子开始呈乳黄色，又终于形成了极具个性的柿红。在青绿的氛围里，成熟的柿子特别耀眼。而在另一处精神园地里，诗人们吟诵的佳句越来越多，画家们开始写生、立意。最常见的是那些“柿柿如意”的画面，气韵流动，吉祥欢乐。柿子是视觉中心，柿叶呈拥簇势，给人以无尽的念头和希望。

有那么几天，看到枝头挂满的柿果一天天变红，我们在树下兴致勃勃地欣赏。有一棵特别鲜明红润，我忍不住伸手去摘，裸露着的小臂，猛然觉得火炙般疼痛。原来是被趴在柿叶上的小虫螫着了。毛刺拔不出，一直疼了好久，没有留下疤痕，倒留下了一段忘不了的趣谈。

柿子泛红的时候，鸟儿经常在不远处窥视着。它们总是寻找最先成熟的果实啄上几口，所以人们要在将熟之前把它摘下来，放置于阴凉处，让它慢慢成熟。不过，许多地方自古就有“留几个柿子看树”的习俗。当鸟儿飞临的时候，柿叶静静地看着，它似乎显得很沉稳大气，不乏善良。风吹起叶的声浪，那绝不是在驱赶鸟，只是一种大自然的轻微呼吸。这种传统如今已被赋予现代生态意义。

柿树的叶子经霜即红，衰老来得很快。当第一颗柿子变红的时候，大多数树叶还是一簇青绿。柿子全部收获后，气温逐渐下降，寒霜点点凝结。天风瑟瑟，绛色的叶片无奈地坠落。红艳艳是柿树追求的终极目标，叶子是它生命的绝响。

古人说，柿叶堪书。曾经有“郑虔三绝”，写残柿叶的故事。今人书写不会再用柿叶作纸张了。但那些叶片盛极而又衰微的纹路上，会积累着许多有意义的成长记录，等待有心人去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