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强

人生中，总有些不起眼的小事，看着没什么特别，却像屋檐下滴着的水，慢慢就把心泡软了，连人生的走法都悄悄变了。对我来说，读书，便是这样一件意义非凡的“小事”。

小时候家里没什么书，就那几本小人书，《西游记》《小兵张嘎》的封皮都磨卷边了，我还是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页上的小人儿好像都活了起来，我能盯着孙悟空的金箍棒看半天，也能跟着嘎子躲在草垛里偷着乐，那是我童年最实在的欢喜。可没几天就把书翻烂了，心里像空了块儿，想找新书的念头，跟夏天的蚊子似的，嗡嗡地挥之不去。

还好舅舅爱藏书。他家那间小书房，对我来说比游乐场还稀罕——书架挤得满满当当，连桌角都堆着书，纸墨混着旧木头的味儿，闻着就踏实。一有空，我就往舅舅家跑，脚步都带风。钻进书房就不出来了，一会儿跟着诸葛亮想计策，一会儿听林黛玉叹落花，连窗外的小伙伴喊我玩，都舍不得抬头。

后来舅舅家的书差不多被我读遍了，没书读的日子真难熬。有天我在舅舅书桌抽屉里翻着玩，摸出本厚厚的《成语字典》，封面都发黄了。一开始我还嫌它没意思，全是字儿，可闲着也是闲着，就随便翻了一页——没想到，一翻就收不住了。“守株待兔”里的农夫有多傻，“卧薪尝胆”里的勾践有多拼，连每个字的解释都像小故事。我就从“一”开头的成语读起，每天揣着字典翻几页，不知不觉竟把整本都啃完了。也从那时候起，写作文时脑子不卡壳了，能说出的词儿也多了，老师还夸我“笔下有东西”。

再后来，我考上了市里的重点初中，开始了住宿生活。学校附近有家小书店，书架挨得近，人多了都得侧身过，却是我最爱的地方。食堂的饭扒拉两口就完，书包背在身上，直接往书店跑。一进去就忘了外面的事儿。

有次在书店翻到《汤姆·索亚历险记》，里头讲汤姆逃去山洞、在密西西比河边露营，还跟哈克贝利商量着找宝藏，我仿佛也跟着他蹲在草丛里，听着河水哗哗响，心里又紧张又痒——我也想这么疯一次，不跟大人说，自己去闯闯，来一次属于自己的冒险之旅。

于是周末找同学借了辆自行车，琢磨着从学校骑回家。二十多里地，我那时候才上初中，兜里揣了几块钱，想着“自己骑回去，多牛啊”！刚开始挺顺，风刮在脸上凉凉的，路边的麦子晃着黄穗儿，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我越骑越得意。可没骑到一半，“砰”的一声，车胎突然瘪了。

我赶紧下来看，轮胎软趴趴的，气全漏光了。当时我就懵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推着车走，啥时候能到家？急得我直跺脚，眼泪都快下来了。

正蔫头耷脑推着走呢，后面来了个骑三轮车的大爷，车斗里装着半车白菜。他慢慢跟上来，按了声车铃，问我“小子，车坏了？”我赶紧把事儿跟他说，他听完就笑了，说“巧了，我家就往那边走，上来吧，把车放我车上。”我当时别提多高兴了，赶紧把自行车抬上车斗，自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着大爷蹬车的背影，后背都被汗打湿了，心里暖乎乎的——原来陌生人也能这么热心。

到家的时候，我妈正在厨房炒青菜，听见门响出来看，一瞧见我就愣了：汗衫上全是灰，裤腿沾着泥，自行车也脏得不像样。她赶紧过来拉着我，手在我胳膊上摸来摸去，问“是不是在学校打架了？咋弄成这样！”我把骑车冒险的事儿一五一十说出来，她悬着的心才放下，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傻孩子，读本书就把自己读成汤姆·索亚了？”

那次冒险算不得体面，可我却记了好多年。不是记着多狼狈，是记着大爷的热心，记着妈妈摸我头时的温度，也记着——书里的故事，真能让你敢去试一把没做过的事。

现在日子过得快，大家都忙着刷手机，读书好像成了件“没必要”的小事。可我总觉得，书这东西，看着轻，实则重。每本打开的书，都像有人坐在你对面跟你聊天，说他见过的日子，讲他明白的道理；每次读进去，都像走了趟不一样的路，回来的时候，心里就多了点东西。要是能抽点空，安安静静读本书，挺好的——就这么件小事，说不定就能在心里，留下一辈子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