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的修伞匠

王成凤

一日，我在小区后面人行道上信步徜徉，俯视路边，不经意间，一位老人映入视线。阅读那岁月磨平的轮廓，松软微黄的皮肤，深邃凝视的眼神，不由得想起我的94 岁过世的父亲，我知道，这是一位很老很老的老人，便不由自主地走近他。
    哦，原来老人是修伞兼磨刀的手工工匠。坐一张小木凳，戴一顶旧毡帽，着一身旧制服，都是儿孙的淘汰品。旁边是一辆破旧的小小货三轮，上面插满了各种旧伞，面前几块磨损较深的磨刀砖，一个木制的小小工具箱，箱上装有磨刀的小砂轮，地面上还有一个装过食用油的方底大塑料瓶，其中一个侧面被锯掉了一半，权当沾水操作的储水器皿。智慧，简单，健康，勤劳，我对这位老匠人的钦佩之意油然而生。
    交谈，得知老人姓马，属相大龙，高龄八十有八。出生在城市西部水乡农村，家庭祖传修伞。12 岁那年，就跟随父亲漂泊旧上海滩头，餐风露宿，修伞谋生，勉强糊口，摸爬滚打10 多个年头。解放后，回到家乡重操旧业。家安在登瀛桥下的一条木船上。
    有家有子女吗？这么老了，为什么还要出来做手艺？对我的不解，马爹自豪地作了回答。四个儿子都在本城，有房子，有工作，两个女儿，分别嫁在东台、阜宁县城。孙子孙女们或工作或念大学。3 年前相濡以沫的老伴去世，他跟随小儿子一起居住。“现在，人们生活好了，像我这样的手艺人也少了，这伞吧，稍有一点毛病就上垃圾堆，我看着还真不忍心。伞修好了，还能用上几年，人老了，身体没病，76 年的手艺活，一下子扔了也可惜，拿出来晒晒，还能发挥点作用呢！”交谈中，老人露出了怡然自得的神情。一年365 天，除了过年，天天出来摆摊做生意。本城的北闸、东闸、南门桥、育才路、大学城，甚至大丰的刘庄、白驹，东台的海道桥口，哪儿都去过，无须挂招牌，不必贴广告，也不用吆喝“磨剪子来锵菜刀”，每到一处，都有熟人，见到马爹，大家口口相传，客户们便纷至而来。
老人边磨刀边与我唠嗑，手底下，砂轮飞快转动，发出“ 吱吱”的清脆响声，闪动着灿烂的火花，而老人脸上的寿斑里、皱纹里洋溢的满是自豪和快乐。
    于是，在我的视野里增添了一道亮丽的独特风景。淅淅飘雨的日子，一把大黄伞罩着的摊头，马爹听着小小录放机里播放的家乡老淮剧曲调，目光格外有神，或穿针引线，或敲锤磨捏，全神贯注，娴熟自如地让有损坏的雨伞妙手回春。面前，整修过的黄伞、红伞、绿伞、花伞，一字儿排开，等待着他们的主人，若一朵朵含露的蓓蕾，在雨天里俏然绽放，这是怎样一道“老人与花儿”的优美画图？！
    只要见到马爹，我总要到他摊旁站站，陪他聊聊，或有意识地找把旧菜刀请他磨磨，再给他一张10 元人民币，不要找零。那是去年盛夏最炎热的一天，已经是中午一两点时分，气温高达摄氏40 度以上，街面上行人稀少，马爹还坐在路边没有下班。上前询问，原来，他在等一个客户领取修好的伞，他说：不能不守信用，让人家没有工具遮阳。我无力相助，只能回家切开一个西瓜，送给他充饥解渴。
    前几天，又见马爹在小区门前做手艺，北风呼呼，看他不时沾水磨刀的粗黑的大手，手背上青筋分明，手指头仿佛与磨刀砖融为一样的青灰色。问他“ 冷吗？”回答：“不冷！”又问：“身体好吗？”回答：“好着呢，风里浪里拼打出来的，从来不生病。”老人震撼着感动着我，我赶紧为他递上一杯热茶，以求得自身心里的平衡和慰藉。不一会儿，有红衣少妇前来取刀，两把大刀各收4 元辛苦费，两把小刀分文不要。少妇拿着刀，笑意盈盈地走了。在旁观看的一位中年男子尽夸马爹手艺高超，热心助人，给大伙带来便利。马爹却把感谢送给众人。他如数家珍，说是大家帮助了他，让他有活可做，前年，他把两万元辛苦费支持三媳妇开刀，让她治好了子宫癌，回岗位像往常一样上班。去年，又给两万元四儿子买房。全家日子越过越红火，个个喜笑颜开。子女们对他也孝敬。带他洗澡，吃饭，听淮戏，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马爹是我看到的年龄最高的手工劳动经营者。人要活到这样高龄，都是很精彩了的，何况还这样似青壮年一般神采奕奕地劳而不休？！是的，老人的劳动和技艺，价值已经超过了它的本身，为人们遮风挡雨，为自己的生活和家人撑起一方蓝天，同时，他的精神也对这个城市的人们一种有益启示，美好希望，榜样和力量。有时，走在大街上，突然看到一辆载着器具和维修材料的货三轮，蹿出小巷，精神抖擞地驶向前去，又是他，马爹！顿时，不觉心里一亮，精神为之一振。他是我们这座城市健康老人的一张流动着的名片，一位散发着乡土气息的形象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