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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麦浪

来源:未知     点击数:2390     日期:2015-06-29 10:07:52
麦子熟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二叔又该开始忙碌了起来,他必须赶在长江中下游梅雨季节来临之前,将守候了满满大半年的收获从田里安全地挪移到仓里。割麦、收麦、打麦、晒麦,每年的这个时节,都要机械地重复这样的程序。坐在田陌上看着眼前一大片金黄色麦子的二叔,微眯着眼睛惬意地点燃一支皱巴巴的纸

麦子熟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二叔又该开始忙碌了起来,他必须赶在长江中下游梅雨季节来临之前,将守候了满满大半年的收获从田里安全地挪移到仓里。割麦、收麦、打麦、晒麦,每年的这个时节,都要机械地重复这样的程序。坐在田陌上看着眼前一大片金黄色麦子的二叔,微眯着眼睛惬意地点燃一支皱巴巴的纸烟。“家有余粮、心里不慌。”才六十出头的二叔老气横秋地重复着这句话,劣质烟将他的牙齿熏得发黑,“这一熟收完了就不抽这劳什子了。”他使劲吸了一大口,直到海绵过滤嘴有点卷缩起来,才将烟屁股狠狠地踩在地上用脚跟碾了碾。

二叔是村子里公认的种庄稼好手。

他原本是不会种田的。“你二叔曾经是兄弟姐妹六个中长相最为帅气的,是我们害苦了他。”豁掉了门牙的奶奶时常唠叨着这句话。二叔害过小儿麻痹症,不过,这病症除了让他的左手指现在越来越像鸡爪蜷缩起来了之外,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智商发展。二叔是知青下放到村子里来的。作为班上最优秀的学生,那一年他一腔热血背着一捆洗漱用品就来到了盐碱花泛白的海边。到了农村不久,他凭着自己初中水平仅有的那点物理知识,很快竟然成了全村唯一一辆拖拉机的驾驶员。那个时候的拖拉机,除了每天拖着一挂旋耕机“嗷嗷”叫着奔驰在高低不平的田野里翻田,绝大多数的时间是在大队部为全村麦农脱粒。“我那个时候抽的烟就是大前门,大队干部都抽不到的香烟。”说起往事,二叔记忆最深的还是香烟。也难怪,全大队就一台拖拉机收麦子,三夏五抢的时候谁家先收、谁家后收,都要听二叔的安排,每家每户都想在梅雨季节来临之前把麦子收到仓里才踏实。麦收时节,是二叔的身份陡然拔高的时节,从大队的书记、主任,到记工员、农户,都会早早地在清晨或者傍晚,特地到二叔家里走一遭,除了敬上一包烟,或是别的土特产,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二啊,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帮我家那几亩麦子先打谷?都堆在场上好几天了。”每每这个时候,二叔总是很惬意地点上对方递过来的一根烟,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后吐出一大泡的浓烟,对方在一堆浓烟里根本看不清二叔脸上的表情:“回去等吧,很快就到你家了。”起早贪黑的忙碌,原本还白皙的二叔在农村广阔天地很快就黑瘦了,黑瘦得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民。

不过,脾气耿直的二叔并没有能够一直将大队的那台拖拉机开下去。大队书记的小舅子看上了这块肥差,不知道从哪儿摸索会了驾驶技术,再加上二叔的一双小儿麻痹症后遗症的手毕竟有时力不从心。那年麦收季节的第一天,二叔极不情愿地交出了拖拉机的摇把。因为贪恋每个繁忙的麦收时节,二叔错过了一次次回城的机会,等一下子无所事事想回城的时候,知青政策已经让二叔没有了回城的可能。再后来,二叔娶了不识字的二婶,新一轮联产承包制落实,分家立户的二叔分到了七八亩地,侍弄拖拉机得心应手的二叔侍弄起田来,一点儿也不比庄稼老把式差,两年三熟,家神柜的三个格挡里总是满满的金黄色麦子,一年又一年。

身体有残疾的人脑瓜子总是有根筋要比普通人灵活,二叔就属于这一类的人。他并没有安心侍弄那几亩地,弯曲着鸡爪一般的左手,捣鼓捣鼓竟无师自通学会了电工。大队书记小舅子驾驶的拖拉机机头线圈长时间高速运转烧坏了,如果到城里去修要一个多星期。先不说麦收时节“拖拉机一响、白花花的银两”,单说乡亲们已经收割上场的麦子一垛一垛地焐得开始发热,黄灿灿的麦粒渐渐转黑,全村人都变得束手无策,唯一的希冀就是等待。等待历来就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煎熬,尤其是已经到手的丰收喜悦,却因为拖拉机头坏了、脱粒机用不起来而扑灭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揪得刺痛。天蒙蒙亮,二叔挎着电工包,叼着一根纸烟掀开了盖在拖拉机头上的草帘子,手脚麻利地拆开了机头,从清晨捣鼓到半夜,满天的繁星眨着眼睛陪伴着二叔。终于,熟悉的拖拉机头的轰鸣声再次在村子的上空“轰隆隆”响了起来,响得惊醒了全村已经熟睡的麦农。书记小舅子腆笑着递给二叔一根烟,赶忙要给二叔家发热的麦子先脱粒,二叔却抱起了村西首王大爷老两口的麦秸塞进了脱粒机。

布谷鸟掠过麦田的上空向远处飞去,“麦干草干”的叫声盘旋在二叔麦田的每个角落里,一阵风吹过来,吹得原本低垂着头的麦穗一个个不由自主地摇动起来,就像在应和着布谷鸟清脆的叫声。麦秸根深处,偶尔还有几朵紫色的不知名的花儿衬托着,在一片金黄色的麦浪中特别显眼。二叔撸起一根麦穗,再用双手轻轻搓揉之后,摊开有些皲裂的手掌,撅起干裂的嘴唇吹去细碎的麦皮,饱满的青黄色麦粒如初生婴儿般,二叔捻起一颗麦粒丢入嘴中,慢慢地用牙齿嗑开磨动了几下咽了下去,乳白色的麦汁在二叔的嘴角泛起了沫花,二叔砸吧砸吧了几下:“嗯,灌浆灌足了,今年这收成,一亩地怎么也得有个一千四五百斤。”

田间的阡陌延伸向更远处,坐在反扣着的大锹柄上的二叔又摸索出一根烟,美美地点燃:“收了这一熟,不长麦子了,弄不到钱,也做不动了,长点儿省心的东西。”二叔夹着香烟的鸡爪般的左手指着远处几条田开外葱葱郁郁的一片苗木林:“没精力折腾了,要不然,我这七八亩地全部长苗木的话,发大财了。”

风吹过,麦浪依旧滚滚。二叔看着远方麦田的神情有点迷茫,香烟还在他的手指上安静地燃烧着,曾经城市的记忆包括那段得意的知青岁月,在二叔的脑海中越走越远,远得他只记得亲手侍弄了数十年的这片麦田。也许终有一天眼前的这片麦田也会成为碳化的历史,二叔将归依何处呢!(林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