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霞

春风草草，又是一年夏至。落英之后，就是鲜果丰美。那些孕育了春华，汲取了雨露的果实不惟好吃，更是形态曼妙。撷取一二，如画入眼，就生动了这个季节。?

又见樱桃红满市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孟夏雨水染绿了芭蕉，殷红的樱桃就上市了。这是初夏里最鲜美的水果了。爱樱桃，不仅仅爱它的滋味鲜美，更爱它玲珑美玉般的外形。

我不太喜欢现在满市场的那种山楂果般大小的那种，一水的艳红，大得有些狼伉。我偏爱指甲盖大小的那一种。儿时故土家园的院墙边，就有一棵这样低矮的樱桃树。我还记得母亲带着我，把它从姨母家移植来时的情形。极小的一棵，妈妈一边培土一边念叨：桃三杏四梨五年，樱桃当年就换钱。可尽管家境清寒，这棵树的果子却从没有被换成钱。

每年端午前后，樱桃熟了，就像玛瑙珠。色泽由橙黄至深红不一，粒粒都是那么的晶莹剔透。母亲带着我们把果子摘下来过节：给邻居们送一些，剩下的分给我们。姐姐们分得少，一大半都给我。我就举着送到父母的嘴边。一家谦让，其乐融融。

如今，我也常在菜场上搜寻这样的果子，最好是三五粒一小束，还带着一两片油绿的叶片。我常把这样的一小束放在一个小小的白瓷碟里，摆在茶台一角。一壶老茶，一卷旧词，就消磨了一个漫长的下午。鸡翅木的桌面，米色麻质的席布，黑陶的茶盏。唯有那一碟亮白托着的红珠碧玉，使得古朴沉静得有些黯然的茶席，有了活泼的点缀，也使得品茶读书之心有了些快乐的灵动。这时常常会想到冯延巳的“小堂深静无人到，满院春风。惆怅墙东，一树樱桃带雨红。”庭院深深，人迹罕至，春风撩人，墙东的一树樱桃雨后越发红得鲜艳。面对这满园春色，主人却是惆怅难言。那样一种寂寞的美丽就如同一幅精致的工笔画，生动在心底里了。

樱桃好吃，不过几日。在林洪的《山家清供》里，有“樱桃煎”的记载：把樱桃用梅子水煮烂，除去桃核，放在模子里捣实，压成带有花纹的薄薄小饼，加蜜调味而食。我无缘吃到这樱桃煎，却常常想象，那薄如花钿的樱桃蜜饯该有多么的美味精致，差不多就像旧时女子用的胭脂纸一样吧。这样一来，又觉得这樱桃煎有了几分美艳的闺阁气息。茶台上那几粒樱桃，瞬间让人有了红袖添香的感觉。

“樱桃花下送君时，一寸春心逐折枝，别后相思最多处，千株万片绕林垂。”突然想念儿时家门前的那棵樱桃树了。?

春风草草豌豆香

江南的初夏时节，果蔬十分丰富，而我独喜豌豆一味。

先是吃它新生的芽尖，碧绿的叶子小小圆圆的对生，还有着白色的花纹。顶着打着卷的嫩蔓。南京人叫它豌豆尖，是豌豆秧新发的最嫩的芽头秧叶。回来洗净，素油里一挑，星点青盐，清香扑鼻，带着丝丝甜味。

没几日，嫩豌豆就上市了。饱鼓鼓的豆荚油润润的绿。这适合带荚清煮，也是只放些细盐，也可不放，就吃那股子清甜水润。

逢周末，长长的午睡后，四周一派寂静，偶尔的一两声鸟鸣像挂在窗檐下的风铃。独坐窗前，面前几案上，一杯老茶正温。青花瓷盘里，嫩豌豆荚像似碧玉雕件。拈一枚放入口中，连荚都可以吃了。再品一口茶汤，更衬得茶味是稳稳的醇厚。

之所以爱吃，还因为这曾是母爱的一枚徽章。母亲在世时，我的豌豆头从最嫩时一直吃到老得咬不动了。母亲常买回来一大盆，带着老花镜，坐在电视机前择菜。电视机咿咿呀呀地唱着京戏，她自己并不喜欢吃，纯是为我的爱好。只见母亲戴着老花镜，先抓起一把豌豆尖，略伸远些，细细打量一番，再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试着一点点掐，把掐不动的老茎都掐掉，独留那些还嫩的。一边掐还一边笑话我：“你可真是属兔子的，我这天天给兔子打食呢。”我就一直笑。吃饭的时候，母亲就笑眯眯地看着我大口大口香甜地吃。

还有一种甜点，也与豌豆有关，是更美的茶食。

豌豆黄，这也是母亲的喜爱。我每次去北京，都会到老馆子里买上一些带回来。邓云乡老先生有一段文字：“像做澄沙一样，把豌豆煮得稀烂，用细箩筛去其皮，豌豆汤沉淀成豌豆泥，加糖再煮，成糊状，再加石膏做定型剂，放在容器中送到冰箱冰镇，凝固后便成。取出切成四方小块，放在盘中，一色姜黄，方方正正，乍一望去很像一块块的高级‘田黄’或是‘南瓜冻石’图章”。这说的就是豌豆黄，这香甜软糯、清清凉凉的点心里的豌豆滋味，是江南四月的水润气息。母亲平日里不喝茶，但吃它，却喜配上一杯绿茶。我不爱吃甜腻的食物，但看到母亲吃得津津有味，有时也会尝上一块，再把母亲的茶喝上两口。那清新高长的茶香，正好冲淡了豌豆黄的甜腻，两相和合，天衣无缝。

现在，网上有一种小吃，也是豌豆做成的。小小的一包里豌豆粒是油炸过的。酥酥脆脆，豌豆的味道还浓，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油腻的感觉。紧张工作的午后，一杯下午茶，配着这小食，就算是偷闲片刻的欢愉了。